Sugirain杉原雨

每个幸福背后无不站着一个曾经咬紧牙关的坚定灵魂
The Darkest Hour Is Before Dawn

【忌逍】众里寻他千百度(七)



五.人间烟火

 

武当山下,十堰村,一处医馆。

 

说是医馆,其实只是间堆满各种草药的小铺子,安安静静,毫不起眼。清风高高举着一盏油灯走进去,把小铺子照个明亮。一张看诊用的桌椅放在最前端,几个陈旧的药柜子靠墙而置,一些煎药用的药罐炉子随意摆放。屋内还堆叠着干柴,一捆一捆高高的几乎摞到梁上,梁下铁架绑满许多不知名的干草,强烈的药味差点让人窒息。

 

还有… 一只小耗子,吱吱叫着逃过面前。

 

尾随在后的逍走进来时,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。

 

这屋里最值钱的东西,大概就是贴在门口那幅颇具道家意境的对联了。两边的对联写的是:拂去白云采药草,借来明月炼金丹。那是张三丰亲笔为无忌题的字,祝贺他医术学有所成,可以下山去博施济众。

 

无忌很麻利的开始生火准备,清风帮忙打来了一壶井水,跟着拦下无忌手上的动作并催促他别磨蹭,赶紧过去祠堂看看那些中毒的人。十堰村不大,全村就三十几户人家,共百余人这样。现在大堂中躺着二十几人,都是彼此相熟的老街坊,他们已经忍受了一天的折磨,身体非常虚弱,痛苦的呻吟声不断,有人甚至昏死过去。

 

“霜儿!霜儿!”

无忌轻唤一声,可是没有得到回应。名唤霜儿的小姑娘是李大婶的女儿,她躺在榻上气若游丝,脸色苍白如雪,嘴唇微干毫无血色。这对孤儿寡母自丈夫病故后,来到十堰村投靠亲戚。小霜儿自幼寒症缠身,吃尽了其中苦头,这打从娘胎带出来的寒症非同小可,寒颤发作起来呼吸困难,随时窒息。若生于富贵人家,尚可好好将养在深闺里,一生安稳;可惜生于贫苦农家,一日三餐不济,更何况治病。无忌感叹霜儿的遭遇与自己相同,无时无刻得忍受刺骨寒意的折磨,因此对她格外上心,照顾有加,施医赠药分文不收。

“逍,麻烦把药箱递过来。”

无忌将霜儿的身子扶起,仔细地为她把脉,又让逍把药箱拿过来。清风留在医馆里忙活,闲着无事的逍便跟了无忌过来,此时逍也不介意无忌使唤他,就当笨小子是师傅,自己只是一个跟班的小徒弟。无忌从药箱拿出一个黑色的丝袋,里边别着密密麻麻的银针。

“我先让她清醒过来,待会儿好喂药。别担心,会没事的。”

无忌握着李大婶的手安慰道,随即手持银针,竟要扎向小姑娘的檀中穴。

“这不是死穴吗?”

逍大吃一惊,此穴位為人体任脉上的次要穴道,是脏腑之气汇聚的地方,刺激膻中穴的确可以调整心肺,恢复呼吸顺畅。但是扎针在这个穴位会很痛,而且稍有不慎扎错位置,便会适得其反,使伤患陷入昏厥。

“情况凶险,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。”

 

少年的针没有丝毫停顿,他表现得异常冷静,只见他找准穴位,一针下。片刻,霜儿全身抽动,慢慢苏醒。无忌不断把针扎在霜儿身上,转眼已是十余针,霜儿疼痛不已,身体不停抽搐着,呼吸短而急促,守护一旁的李大婶脸色煞白,恨不得能代女儿受苦。

 

无忌执着最后一根近两尺长的银针,缓缓插入霜儿颈间的风池穴。他施针已有一段时间了,额头都冒出汗来,他气也不敢喘的把自己心力都集中在这跟针上。终于,在小霜儿呕出一口污血后,无忌才安心下来,总算在鬼门关前把她救回来了。

 

“多谢张公子施救。”

“先让她躺下缓一缓,稍作休息,我去看看其他人。”

李大婶见女儿脸色逐渐转好,眼眶里头含住的眼泪涔涔而落,用带着哽咽的声音向无忌道谢。

“无需言谢,应当的。”

无忌嘴角舒展开,笑容温暖。

 

他随之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对母女的情形,那是个寒冬的夜晚,无忌和清风因风雪降临得早,来不及赶回山上而留宿在医馆。深夜里,李大婶抱着犯病的霜儿一路赤脚走来求医,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出门过于匆忙连鞋袜都没有穿。那双脚踩在湿滑的雪地上,竟浑然不知,丝毫没有察觉到地面冰冷,只是揪心地看着自己怀里生病的孩子。无忌急忙将人抱了进去,先施针灸,然后灌下汤药,过了许久才等到这小姑娘悠悠转醒。那时候李大婶也像现在这样,用带着哽咽的声音向无忌道谢。

 

女子是脆弱的,母亲却是坚强的。当孩子需要的时候,母亲会化身为孩子的保护伞,而自己的事情都毫不在意。

 

爹娘被名门正派的人逼死,跟着身受寒毒所伤痛苦难当,这样的日子一般人受不了,张无忌也受不了。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,于是以将死之人的心态过日子。后来太师父,武当诸侠和芷若妹妹出现,他们的关怀备至帮助他度过绝望。这些贵人唤起了他对生的渴望,对于病痛折磨,熬下去。

 

生死何物?无忌走出阴影,开始思考这些问题,于是他开始学医。学医时期,医者的悲悯与救世情怀,进一步影响了无忌的心。他用所学的医术亲自救活了好些人,这都使他从黑暗里看见了希望的余光。他还是一步步走向死亡,却不那么在乎了。明白了精湛的医术可以悬壶济世,解人间苦疾,无忌从此有求必应,凡有疾厄来求救者,不问其贵贱贫富,普同一等,皆待如至亲。无忌对亲情极为执迷,当出现一个和自己童年所受之苦极为相像的孩子时,便发誓一定要尽他所能治好霜儿,他不愿看到这对母女的情分被疾病生生分开。

 

“发什么呆?还有好多人等着你治,都痛得死去活来了。”

逍摇醒无忌,原来自己陷入沉思当中,也不说话,只是恍惚的站着不动。   

“想起一些往事,走神了。”

“你累了?”

“不是,我还行。”

无忌扶起另一个村民,为他仔细把了脉,随后手起针落重复方才的施针。

“我让小道童过来帮你吧… 你一个人照顾不了那么多伤患,他跟惯你,知道该怎么帮你。”

“不行,清风有好多准备工序要做,走不开的。”

“不就是打水生火那点事,需要做多久?”

“你有所不知,清新还魂草须全株洗净,剪去须根,留少许根茎。以盐水煮三个时辰以上,然后晒干轻焙,磨碎成干粉方可使用。再配小血藤,白花草和马鞭草,水煎服,酌加开水炖两个时辰,每日两剂。持续服用数日,方能解此蛊毒,恢复神智。”

无忌飞快默念《采药赋》上记载药方,一字不漏。

“都什么时候了还晒干,若按那个时间来煎药的话,这些人恐怕都要归天了。”

“那… 该当如何?”

“让我来。”

 

事不宜迟,逍匆匆打发清风过去祠堂,临走前清风已将药罐炉子架好,柴火摆好,药材抓好。逍一挥手,所有药材井然有序落入药罐中,再一挥手,金色火焰在炉子里燃起。清心还魂草被他施法化作一束光,分别注入每个药罐。这些是仙草,必须施法让它们心悦臣服献上自己,那方子才能有效。凡人不懂这些,可修道之人一定懂。药罐不消一刻钟便沸腾起来,不到半个时辰所有药都三碗煎成一碗水熬好了。逍挥挥袖,眉眼间满意至极。

 

一定是使了仙法!

 

满面倦容的无忌和清风回到医馆的时候,看到的是逍正悠闲地煮茶品茗,还笑着调侃两人这药都凉了人却还没来。无忌心里苦笑,你是半个仙,咱们只是人啊。

 

第一剂煎好的药如及时雨般送出去,喝过药的人已经沉沉睡下,大堂里只剩下轻细的说话声和秋夜的虫鸣声伴君眠。十堰村是安静下来了,可无忌的小医馆却仍然炊烟袅袅,青烟淡淡,像一首飘在晚风里的诗,融入山脉,汇入河川。距离服用下一剂药还有还好几个时辰,时间充裕,所以这第二剂药无忌坚持要亲自动手,总不能每一次都劳驾逍去耗费法力。

 

炉子里的柴火烧得旺,药罐子咕嘟咕嘟正沸腾,苦涩的药味飘满院。谁能想到修仙千年的银杏美人,如今竟和笨小子一起坐在医馆后院,看火熬药。

 

还有… 一只小耗子,吱吱叫着站在他们面前。

 

小耗子举起两只前腿,身体立正,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两人看,彷佛各种嘲笑和挑衅。逍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,眼下真想一巴掌糊死它。于是掌心一翻,变出银杏果,然后如火纯青的弹指神功一发,瞬间收拾了鼠辈。

 

无忌先是一呆,后是一笑。

 

“笑什么,我脸上蹭了灰?”

“没有。”

无忌摇摇头,嘴唇抿成一线,尽量忍住不笑。

“你真好看。人间烟火气,最抚凡人心,我好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。”

“你喜欢我身上的味道?”

“不知人间烟火味,十指不沾阳春水,人们经常这样形容带着仙气的人。可是这样子的人虽然美,却也少了些滋味。凡人过日子其实就是各种滋味的集合,一粥一饭,都当去体会。那些活得有烟火味的人,都是懂得从平淡日子中或在细碎小事里找趣味。”

“所以?”

“逍,你越来越像个凡人了。”

“…”

“你越来越像个凡人,我就越来越接近你。”

“…”

“你若是凡人就好。”

 

张无忌总是有本事,一个眼神就让素来不入凡俗的逍公子染上凡尘之气。

 

气氛一时之间暧昧涌动,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在空气中流淌,牵引两人越靠越近。

 

可惜… 噼啪一声,炉子里的干柴烈火不应景地发出燃烧的巨响,惊扰了暧昧的气氛。

 

“叫小道童去添点柴。”

暧昧的气氛被打岔,有多缱绻,便有多尴尬。逍别过脸命令无忌把清风唤来,很明显的干柴只是为了掩饰心中的烈火。

“我让清风去睡了,折腾了一天他也累坏,就让他早点歇息吧。我去屋里搬点柴过来,你等一等。”

他说完随即将衣袖卷至手肘之上,露出结实的双臂,以便于搬动。逍惊见他手臂上有许多淤青,有些印迹仍深,有些已经淡去。逍拉过无忌的手,带着质问的语气问他。

“这些是什么?该不会是你在武当被人虐待?”

“当然不是!”

无忌说为了找准穴位,他先拿自已练,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是常事。针灸的每一种手法和位置都代表不同的功效,一旦方法不当,不但不能治病,还会让患者有性命之忧,一点都不能马虎。平日在衣物的遮蔽之下,没有人看见这些伤痕,没有人知道这精准针法背后的付出。

“难看。”

逍毫不含糊,一针见血。

怎能不丑,淤青布满试针的地方,连一块雪白的好肉都找不出来。

“男子汉大丈夫,身上有些伤痕又有什么关系。”

无忌笑着摇了摇头,自学医术,不惜以身试针,亲身体验,无怨无悔。

“你真傻。”

 

逍无奈叹气,像他这个性子,叫人看了难受。

 

小医馆一直冒着炊烟到破晓,秋天的清晨乍暖还寒,后院的药罐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揭着陶盖,蒸气送来一缕苦味,也是冷冷清清。无忌没能支撑到天亮,五更刚过他便忍不住倒头睡在门边。倒是清风昨夜睡得踏实,所以起得也早,推开门正准备喊小师叔去干活的时候,逍示意他不要吵醒还在睡觉的无忌。少年睡得深沉,身子都缩起来,手脚也蜷着,看似冻着的样子。逍悄悄给他盖上被子,以免他着凉。

 

清风一看困惑了,医馆里什么时候放了这么一匹银丝绣花的白色丝绸被子?

 

“让我来吧,公子一夜未眠辛苦了,赶紧去休息才好。”

清风把剩下的清新还魂草摊在竹匾上,待太阳升起照到后院门坪的时候,就可以开始曝晒,直到小枝卷曲枯萎成一团,如同一个拳头般就可以入药。

“没想到公子医术如此高明,和小师叔不相上下,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面将如此复杂的古方熬好,简直神医再世。”

逍坐在药炉前,扑着手中的蒲叶扇,暗自发笑,不过是仙法用得妙而已。

“啊!居然还没和公子正式打声招呼,实在失礼了。在下清风,是武当山上的小道童,被太师祖指了给小师叔帮忙打理全真草堂。”

清风弯身报拳行礼,逍亦颔首微笑。

“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公子?这穷乡僻壤里难得看到一位穿着贵气的公子亲自下手熬药,也不知是那家公子有如此善心?”

“不要叫我公子,叫我逍。”

“得知公子名讳却不知公子贵姓。”

凡人一定要有名有姓么?

“这位公子姓杨名逍,是镇上大盐商杨老爷的二公子。”

睡得迷迷糊糊的无忌睁开眼睛,掀开身上的银丝被子坐了起来。原来他隐隐听到两人的对话,于是开口替逍接上清风的话。一旁的逍无比纳闷,为何要姓杨。

“原来是杨二少爷,清风有礼了。”

下一刻清风附耳对无忌说道,杨老爷平时拜高踩低,吝啬计较,众所周知。没想到二公子竟是如此热心助人,实在难得。无忌笑吟吟点头认同,彷佛这就是事实。逍侧耳听着,脸色越来越难看,他奋袂而起转头对无忌说:受不了这满院的苦药味,要出去走一走透透气。无忌察觉气氛不对,赶紧追了上去想要解释。

 

“拜托,下次给我挑一个好一点的爹。这个姓杨的品行那么差,还好意思说我是他儿子,真丢人。”

“镇上就他一户姓杨,再说他妻妾子嗣多,随口说一个也没有人知道。修者不顾凡人事,凡人不识苍生劫,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是树,就借个身份用吧。”

“为何一定要姓杨?”

“杨即木和易组成,木是树,易古同阳,即日升汤谷的意思,也就是神话传说中太阳升起之处。你本是银杏古树,遇见你的时候正值深秋,满树黄灿灿的金叶涌动像极了太阳一样,温暖耀眼。”

逍心头一喜,没想到张无忌还懂些诗文,还有点文采,这都被他说得通。

“这姓可好?”

逍不答,装作没好气儿的望了无忌一眼。无忌也不罢休,继续追问。

“可好?”

 

杨逍,杨逍。

念着念着也挺顺口。

 

本来满腹的牢骚与不满,化作一声甚好和一抹微笑。

 

“唉,上哪儿?”

“都说了出去走走,我可不想被关在你这破医馆里。”

“我陪你走一段路,然后再一起回去。”

无忌上前挽住逍的手,逍也没有拒绝,两人并肩走入满天秋色里。

 

(待续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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